[团兵/白夜if]繁花深处

终于来发文了,因为我终于找回lofter的登陆密码了……之前找不回密码是因为网易一直不能给ip在美国的手机发验证短信我特么也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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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在原本的构想中设定很狗血的文,“背负着足以压垮普通人的重负的人失去记忆之后会怎样”,后加上了一个白夜if埃尔文活下来的设定,最终在大结局和一些读者行为艺术的启发下变成了一篇私货整活文。写完之后我get到了谏山创的快乐:把角色拿来整活,就能获得纯粹的创作自由。

本文梗概:《团长得了阿兹海默》

雷(整)点(活)警告:耶格尔兄弟爱豆出道成为教主

填坑拖拉过久剧情考察可能存在bug,以原著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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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花深处

 

对着镜子掸掉头发和大衣上的灰尘之后,利维·阿卡曼拎起书箱推门出去,发现韩吉·佐耶已经站在门廊下了。他习惯了等待常常迟到的韩吉,对他来说,这个景象有些不寻常。

看得出韩吉昨晚大概睡得不太好,眼圈下的乌青更重了,原本就各自为政的头发在她脑袋上看起来也更离心离德了。利维向她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下楼。马车已经等在院里了。不远处有另一辆马车,里面坐着负责监视二人的宪兵队成员,荷枪实弹,表情冷淡。

韩吉看了看不远处那辆马车里的人,随后和利维登上了马车,这辆车并没有悬挂军团的窗旗。车轮撞击军团驻地石板路的哒哒声逐渐消失,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飞驰着向王都奔去。

 

“书带了吗?”韩吉开口。

“嗯。”利维回答,用视线指了下放在他脚边的那个书箱,里面装着些二十几年前发行的旧书,包括《小麦的种植方法》、《野外行军实操手册》和《灰斑鹳鸟迁徙习性研究》等等。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不会再选择这么做了。”

 

利维知道韩吉在说什么。现任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目前的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做管理兵团的团长了,巨人化带来的副作用正在侵蚀他的记忆力,很快他就会忘记一切,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目前正被军团高层以关照其健康为由软禁在王都城内某处,他的职责由韩吉暂为代理,期限未定。

这一消息登载在报纸上,如同重磅炸弹在民众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让那份不知名的花边报纸一日之间跃升为王都销量第一,连带纸浆的价格也飙到了历史最高位。人们意识到代理团长的韩吉·佐耶早就知晓此事,却隐瞒消息,愤怒地质问她背叛了自己曾经严正承诺过的“民众应享有知情权”这一原则。

不知是谁把埃尔文脑力衰退的消息泄露给了报社,又有人及时地将这一情报透露给了宪兵团,得知情报的宪兵团前去阻拦报社发布这个新闻,但被对方以“民众有知情权”为由堵了回来,执行此次任务的宪兵队长在团长奈尔·铎特问责时将民众这一质问原样不动地全数复述,在一旁的韩吉无话可说,这一切,调查兵团兵长利维都是看在眼里的。

利维看着韩吉,她弯腰坐在利维对面,双肘撑住膝盖,用疲惫的视线注视着他。

“你只是代理团长,没有必要为埃尔文做团长时候的决定负责。”

负责,这是利维作出“那个决定”之后听过的最多的词。他低下头,右手抚摸着左手腕处的伤痕,那是四年前的玛利亚夺还战中留下的。

 

埃尔文被兽之巨人投出的碎石击穿腰腹,重伤昏迷,由一名新兵救下,追上了正在和艾伦·耶格尔以及三笠·阿卡曼争夺巨人化针剂的利维,如果不是埃尔文获救,那管针剂本应该打给同样为了战胜超大型巨人重伤濒死的阿尔敏·阿尔莱特。

利维决定将那管能够起死回生同时也可以将人变成巨人的针剂打给了埃尔文,他吃下了已经被砍掉手脚的贝尔托特·胡佛,成为了超大型巨人,玛丽亚夺还战局一举扭转,调查兵团得到了位于艾伦家地下室格里沙的日记,那些本来不该被太多人知道的秘密被交到了埃尔文的手里,又被交给了希斯特里亚女王,最终,在几轮闭门密谈之后,“历史的真相”被公布给了国民。

在女王的支持下,各项革新措施得以实行,新改组的政府采纳了包括韩吉佐耶的提议,民众享有知情权并参与国家政策制定,市民代表改组了旧议会,以前的旧贵族们大多数退为在野党。

就像风吹起了耶格尔家地下室里那些灰尘一样,改革的劲风吹向了整个艾尔迪亚。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这个国家重新恢复了秩序,跌跌撞撞向着历史未曾书写的方向前进。三大军团的建制得以保留,调查兵团承担探索和外交的重任,在新技术的支持下,批量消灭巨人的机械研制成功投入使用,曾经笼罩着整个帕拉迪岛的死亡阴影也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阴云,消失在阳光下。

大海,希兹尔国,中东联合国家,这些未曾听过的词语登入了艾尔迪亚人的词典,很快地,他们发现在历史书上以无辜为代名词的自己深陷更为复杂的“国际环境”之中,当巨人不再是无法战胜的之后,整个艾尔迪亚就走上了一种微妙的地位。

对中东联合控制的斯拉瓦要塞进攻战陷入了胶着,加之海军失利,马莱决定暂时进入战略收缩,埃尔文适时建议总统和皮克西斯等决策制定者与中东联合体各国积极接触,大力宣传马莱帝国在艾尔迪亚搞谍战与要塞战中马莱海军失利的消息。艾尔迪亚与马莱对决取胜的捷报传到了其他国家,一些主张对马莱强硬的政治派别得以上位,世界形势和人心都发生了微妙的转换。

马莱帝国的贵族威利·戴巴提出要与希斯特里亚代表的艾尔迪亚王室进一步接触,在希兹尔国特使清美女士斡旋下,双方在雷贝利欧举行的会谈上签订停战协议。希斯特里亚发表演说陈述了艾尔迪亚对发展经济与民生科技、终止战争的诉求,作为政治舞台上的新晋明星,希斯特里亚的演说获得了各方的同情与认可。

在玛利亚夺还战中造成重大伤亡的吉克·耶格尔被利维抓获。对他的处理决定,艾尔迪亚政府一直有不同意见,阵亡将士家属要求将他立刻处死,而包括在野党内的一些政治派别则出于人道考虑提出赦免,理由是吉克作为马莱帝国军事思想洗脑的受害者,理应获得宽容与原谅。

各派就这么僵持着,唯一确定的是就像之前对待艾伦·耶格尔的巨人之力一样,吉克·耶格尔由利维负责看守,并赋予了非常状况下立地射杀的指令。

 

韩吉将一只手臂横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抓着头发。她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利维,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报纸扔给他。

利维展开这些今天出版的报纸,和前几天一样,头版还是登着埃尔文疑因精神状况不佳被囚的相关报道,剩下的版面则密密麻麻地登载着匿名读者来信,内容大多是民众的反应。

“一定要保护好透露这个消息的人,他是真正关心这个国家的功臣。”

“据说宪兵队正在满城搜捕知道内情的人,太可怕了。二十几年前的恐怖又要回来了吗?”

“佐耶代理团长?一个重大失职的人已经不能胜任这项工作了,她应该主动辞职。……如果她非要赖在那个位子上的话,我们也有办法让她下去。”

“我们早就不再需要立体机动装置了。飞艇与火炮那么厉害,完全可以代替调查兵团,留着那些人也不过是在浪费税金而已。”

“即使已经不胜任了,可史密斯团长仍然是调查兵团的领导者啊。现在有什么更好的接班人吗?”

如果说前面这些看起来还像是忧国忧民好市民的发言的话,后面的议题就开始跑偏了。

“有谁知道史密斯团长到底结婚了没吗?我妈妈好喜欢他。不过他看起来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他应该有个孩子,如果是男孩的话一定能成为优秀的军人。”

“一点绯闻都没肯定是那方面不行。宪兵团团长都有三个孩子了呢。”

……调查兵团团长还真是个苦差事,利维想,农畜队的驴都比这职位轻松,拉磨或者种公,选一样就成。人们讥笑埃尔文没绯闻这早就不新鲜了,说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断定他男性雄风只敢在战场上发,现在又热切期待他能一炮当爹。

如果埃尔文愿意的话,儿女绕膝对他来说并非不可能,利维完全不怀疑埃尔文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好父亲,他揉了揉眉头,显然韩吉并不是想让他关心这个,他翻了几页报纸,在第三版登着醒目的大号字体标题的特别报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调查显示过半数民众不支持雷贝利欧停战协议。

利维将报纸随手折起来扔在身旁的座椅上,市民来信那版一些激烈的文字刺入眼帘:

“我们已经有了超大型巨人以及进击的巨人,为什么还要履行停战协议?马莱永远不可能成为艾尔迪亚的友好伙伴,踏平雷贝利欧!”

“如果阿尔敏还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让局势变成这个样子……就知道谈谈谈的,史密斯团长抢夺了本属于他的机会活了下来,结果也没做什么不是吗,就只是在尸位素餐地空谈而已。”

……

 

一阵嗡嗡声从空中传来,利维向窗外看去,是小型观光飞艇的声音。

“希兹尔国大使有什么最新表态吗?”利维问。

韩吉摇了摇头,虽然目前为止对于埃尔文健康状况艾尔迪亚还没有正式发布任何评论,但鉴于消息已经走漏,官方不得不尽快考虑正式发布相关方案来应对大众舆论的骚动和民众的疑问。

帕拉迪岛上的冰爆石等珍稀资源在世界贸易中占据垄断地位,包括希兹尔国在内,各国都与帕拉迪岛在矿产等领域成为了重要的贸易伙伴,然而资源始终是有限的,总会有开采完的时候,韩吉进言总统,希望能用资源换技术,包括电力、内燃机以及医学与生物等领域的先进技术纷纷得以引进帕岛。飞艇观光项目就是这之后出现的,人们乘坐飞艇,凌空观光调查兵团以改良后的战场装备捕杀散落在帕拉迪岛上的无垢巨人,一时间蔚为风尚。

韩吉把正在蹂躏头发的手撤下来,又用两手在脸上猛搓了几把,她挪到窗边,掀开窗帘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自从埃尔文被软禁后,韩吉和利维作为军团内目前权力最高之人就进入了对等的被监视模式:一般人没有专用的对巨人武器如雷枪就很难压制巨人形态的埃尔文,但对付韩吉和利维这样没有巨人形态的人,用一般的枪械武器即可,表面上被软禁的是埃尔文,实际上,用以压制他的是随时处于监视枪口下的韩吉和利维。

 

马车进入了王都城,空气也从乡野间的青草泥土气息转为混合着喧嚣的烟尘。朝阳透过车窗玻璃照进马车里,利维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以避开晃眼的阳光。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其中一栋外墙有些陈旧的建筑跃入眼帘,埃尔文·史密斯就被囚禁在这里。

 

利维拿起书箱跳下马车。宪兵团的马车也停在院里,一个女仆打扮的人站在一边,见了利维,对他行了个礼,利维想起似乎在奈尔家见过她。

果然,利维和韩吉在埃尔文所在房间楼层的露台上看到了正在抽烟的奈尔,他正等待着自己的妻子玛丽·铎克。

利维很少与奈尔有什么友善而轻松的对话,在他的记忆中这样平和的时刻两只手也数得过来。更多时候两人的对话都只是交换工作上的信息。玛丽正与埃尔文在房间里谈话,他与奈尔此时有了一种介于尴尬和微妙之间的共同立场。

“那些家伙…居然要给埃尔文用测谎仪。”奈尔深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呼了出来。

利维察觉到了站在一旁的韩吉不易为人察知的震动。从某种意义上说,韩吉算是测谎仪的发明者,起初是为了监察巨人是否会对人类对话产生情绪反应而研制,后来在军团改组时这项试验器械因为没有明确生产效益而列入上缴资料名单,时间久得已经让韩吉都遗忘了。她没有想到再次遇见这东西是在这里。

“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最终把那东西收了回去。不过埃尔文目前的脑子,大概也已经混乱到这玩意也不好使的程度了吧。”奈尔深吸了最后一口,将烟蒂按灭。

就在这时,身后走廊另一头的房门打开了,一名警卫护送着一名妇人和一个孩子走了出来。

奈尔将两手在衣襟上搓了几下,对着向他跑来的小女孩伸出双臂,女孩扑到他怀里,念叨着爸爸我们快走吧之类的话。

“米莉,见到叔叔要问好。”妇人见到利维,拉住孩子一起客气地行礼,利维点了点头作为还礼。很显然,这个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小孩刚经历了一场不怎么有趣的大人之间的谈话。

利维和韩吉看着玛丽向奈尔摇了摇头,而奈尔也没有再问下去,三名成年人就这么在沉默中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已经不记得米克了。”玛丽低声说道,眼神充满忧伤,低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利维上次见过这孩子还是在她的教父普里亚·扎卡里耶斯家。

在韩吉伤感的视线中,奈尔一家三口告别离开了。

利维快步走过去,推开了房门,一阵风伴随着阳光拂过他脚边,窗开着,埃尔文就坐在窗边。房门边靠墙站着个穿着宪兵团军服的人,应该是负责记录埃尔文与访客对话的监视官。

“哟,埃尔文,好久不见啦。”韩吉笑着走上去,她并不是冷漠的人,但这种热情问候让利维觉得有些陌生。

不知道是否因为没有穿军服,埃尔文的精神面貌看起来与平时不太一样,对这样穿着便服的埃尔文,利维并不陌生,但他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太熟悉。

“我把你要的书拿来了。”利维将书箱放在窗边的书桌上。韩吉则率先在埃尔文对面坐下,摊开一叠公文。

尽管有些迟滞,埃尔文还是对着韩吉笑了笑,低头将视线投注在眼前的纸张上。

利维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在距离窗边几步距离的沙发上坐下,以手势示意韩吉先搞定她需要和埃尔文核对的书面工作。

埃尔文全神贯注地听着韩吉讲话,阳光在两人周身镀出一圈金色,不谈这是个软禁的地方,这景象可谓闲适平和。利维看着埃尔文和韩吉,这景象很熟悉,一瞬间他觉得刚才在埃尔文的神情里捕捉到的那种异样可能是自己多心了,时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在玛利亚夺还战之前的那天,埃尔文就是这样和韩吉商议对战策略的。

 

“……维,利维?”

利维的思绪被韩吉的声音打断,她已经站起身。利维来到桌前,打开那个放在椅子边的书箱,从里面拿出几本书放在桌上。

“谢谢你,阿克曼兵长。”埃尔文低下头说道。

“这本你还没看过吧?《灰斑鹳鸟迁徙习性研究》。”利维将那本页角有些卷曲的书推到埃尔文面前。

“没有呢。”埃尔文抬起头答道。

书脊下端贴着加固用的纸条,盖住了泛黄的印子。那是埃尔文将书的内容给利维复述讨论时推歪了茶杯留下的茶水印,平时的埃尔文是个对书十分小心爱护的人,但在被利维压在椅背上接吻的时候他就没有那么多余裕了。

“他们真应该把你关在图书馆里。”利维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些手稿,写满了像是些回忆录之类的文字。

“诸位,时间到了。”身后响起监视官的提醒。

利维没有回头看韩吉,拎起外套和空书箱快步走出门。身后响起埃尔文和韩吉道别的声音。

出了门,利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埃尔文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他本不需要太难过的。

韩吉跟上来之后说了什么,他后来已经不记得了。不知道桌上那些回忆录的手稿里有多少是关于他这个阿克曼兵长的事?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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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进在前往市郊疗养院的路上,原本清脆的马蹄声逐渐被由远到近的钝重车轮声盖过,利维皱了皱眉,他闻到了有些熟悉的味道。撩开窗帘,他看到一队庞大的车队从路另一侧驶来,为首那辆车头挂着利布斯商会的三角旗,这是一队运送出口马匹前往港口的车队。这些马并不是由骑手骑策出城,而是由体积巨大的运输车装载,车顶盖着篷布,车子经内利维和韩吉乘坐的马车时,风吹起篷布,露出了车内一角,车上装满了由粗大的横桩和麻绳绑住的马。

其中一匹与利维视线交接的白马,很像是埃尔文在玛利亚夺还战骑的那匹。

利维至今记得第一次看到那马的景象,它在马圈当中甚是惹眼,马鬃梳得光洁顺滑,像极了阳光从冬日积雪的山峰上倾泻而下。站在一旁的妮法对这匹漂亮的生物很是喜欢,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峰,时间久了,利维也开始用这个名字称呼那匹马。

帕拉迪岛盛产品质优异的战马,在出口结构发生变化之后,这些马从战略物资变为出口物资,随着需求量的提高,原本的配养方法很快就不够用了,负责调查兵团后勤的畜牧队曾经花了不少力气研究马匹的繁殖效率改良,也仍然无法满足急速上升的出口需求。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帕拉迪岛引进电力之后,艾尔迪亚对这种崭新的能源充满好奇,在几起触电造成的伤亡事故之后,出现了一些宪兵队将电力用于刑讯之类无法证实的传闻。最终,马场开始在繁殖用的马匹身上试用电击取精和人工授精。

这种引发了不少非议的崭新技术效果拔群,帕拉迪的战马繁殖量很快翻了数倍,这一革命性的技术专利给兵团带来了丰厚的收益,即使利维再反对,面对会计部门提交上来的账本,他也无法对提升军团收益的这一行为说不。

 

韩吉、利维与让今天造访的这所疗养院坐落在市郊,这座建筑物周围树木环绕,春夏季节的景致应该不错,严冬季节树叶落光,积雪融化成细细的冰凌悬挂在树枝上,看起来有些萧条。

得益于奈尔开出的介绍信,对三人身份的核查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在一名穿着白褂的护士模样的人的引领下,自称是这所疗养院负责人的人接待了他们。

负责人的讲解很是详尽,态度也很诚恳,但利维就是对这栋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的建筑物有种直觉层面的不适。他提出想随便看看,负责人很爽快地答应了,韩吉则和让一起和住院部的负责人做进一步的详谈。

利维想自己可能是对陌生的环境太多心,这看起来也只是个寻常的军人疗养院。就在和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擦身而过之后,他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这些年龄性别体型各异的人,头上都缠着绷带,由看起来像是护士的人搀扶走着。起初,他以为自己恰好遇到了几位同为头部受伤的病人,但在看到第五名病人那与前几位无异的呆滞目光之后,一种诡异的危机感瞬时蒙上了心头,那是一名因为耳朵残缺而让他有些印象的调查兵团老兵,之前曾在韩吉分队服役,在玛利亚夺还战之后因精神创伤退役,在利维给家人送达退伍抚恤金时,被告知其因为精神状况不稳定而入院治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而那人显然对利维已经毫无印象,甚至在二人眼神交汇时都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正常人会有的情绪反应。

利维看了看手中的建筑物指示图,整栋建筑物的俯瞰面呈封闭的圆环形,只要沿着走廊的指示牌直走,就能到达上下贯通的露天中庭。

按照标示牌果然顺利到达了二楼的中庭,围绕着一楼中庭这一圈可供人行走的圆廊,种着一圈常绿灌木,其中一棵红桎木下站着韩吉,她正摘下眼镜,用衣袖擦拭着,身边站着让,对面站着另一个穿着白褂的人,三人似乎在进行着什么谈话。

利维沿着螺旋楼梯走下楼来准备与韩吉汇合,远远看到那人似乎还在与韩吉对话。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表情欣喜的年轻人,这几年利维和韩吉都甚少遇到老熟人了,他决定耐心等待这位看起来像是久别的老友对韩吉表达完重逢的喜悦。

起初的对话没有什么异常,听起来是一名曾经在调查兵团服役的士兵对当年上司的热情问候。

利维停住了脚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位陌生人与韩吉看似平和的对话当中迸发的不和谐:即使对记性好的人而言,这人的描述也详尽地仿佛那些往事就发生在上周一样清晰。

韩吉也察觉到了这种异样,即使看不到正脸,利维从声音也能感觉到她已经切换到了公事公办的应对模式。而对面的这位热情粉丝显然还没有察觉出这种异常。

“……也就是说,只要切除了这一块脑组织,病人的狂躁症状就可以立马缓解?”利维听到韩吉复述着这位不知名前下属的话。

“是的,相关的其他关联病症表现也可以一并去除。”对方解释道。

“具体操作方法是……?”让迟疑地问道。

“在颅骨两侧钻孔,或者从眼眶这里进入也可以。”透过掩映的树叶,利维看到那人抬起双臂,将两只手的食指指向太阳穴部位,给韩吉演示着这项手术的流程。“如果要稳妥的话,也可以用电击代替药物麻醉。”

“……要怎么保证这项手术的效果呢?”即使已经努力控制,利维还是可以从让的声音当中听到明显的情绪震动。

“如果您有看到本院的病人就不会怀疑了。他们大多数都接受了这项手术,成功率在90%以上。”

这年轻的声音堪称热情爽朗,说出的却是让利维在这原本就寒冷的冬日里更冷的话。刚才遇见的那些头上缠着绷带的病人那呆滞的双眼,此时全数放大,盘旋在利维的眼前,他瞬时觉得仿佛有针在扎着全身,胃部翻起一阵不适。

“这不是治疗……这怎么是治疗呢!”让显然无法认同这种治疗方法。

“我不会同意把埃尔文团长送进来的。”韩吉显然比他面临着更大的情绪冲击。

“我们对入院治疗的调查兵团退伍士兵的治疗案例都很成功,他们的家人也都很满意。史密斯团长一定也很希望自己能继续为兵团尽忠效力吧,艾尔迪亚需要他。”那人似乎捉住了韩吉的双手,试图继续热切地说服她。

“无论他是不是病人,我都会尊重他……我不会让他接受这种治疗的。”韩吉试图摆脱对方的手。

“医学治疗的基本原则就是尊重病人啊,如果失败了也不是佐耶团长您的责任……埃尔文团长的家人也肯定都会同意这个治疗方案的,就像……病人家属都很支持我们。”

“都说了我不是团长……”

“很快您就是了。像您这样的人,像您这样优秀的人,一定会理解我们的。”

“他是人,他不是一个可以被你这样治疗的样本。”听得出让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

“您当年在那些巨人身上做‘那些’试验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巨人化的‘人’而已。没想到这么多年,您的胆量变小了。”

“……”

利维听到韩吉发出错愕的感叹声,对话结束了。

 

利维想起出席在议院举行的针对韩吉在玛利亚夺还战当中是否存在决策错误的听证会,除了对埃尔文的挞伐,对韩吉这位代理团长,也不乏刻薄评判:

“韩吉分队长,你没有竭力阻止兵长利维·阿克曼出于私人情感做出的决定,是否因为阿尔敏·阿尔莱特与你的军团管理理念有冲突?”

“我读过你写的报告,你是知道巨人是人变的才更有兴趣下手的吧?对巨人可以用各种变态的办法做实验,你在人类身上也可以实践。你的那些黑暗的秘密不为人所知,可并不代表你就是无辜的,不过是因为我们还不知道罢了。”

……

 

在听到这位谈话对象的脚步远去之后,利维走到韩吉身边,看得出她还在试图消化刚才这段对话,从那有些苍白的脸色来看,在情感上她显然无法认同这种过于先进的切割脑组织的疗法。

“你不需要现在就急着做决定。”利维将手里的资料团成一团,扔在地上,试图安抚韩吉。

“我不会让埃尔文来这里的。”云层被风吹散,冬日的阳光洒落下来,将韩吉的脸染回暖色。

 

回程的马车上,三人一言不发。

利维无端地想起之前与韩吉去看望埃尔文那天在路上看到的马。如果雪峰没有在战场上死于碎石攻击而是活到退役,大概会成为电击取精的种公,在繁殖用的封闭马圈里度过余生吧。

韩吉曾经在“那个决定”之后问利维是否后悔,他答过将来无论如何都会为这个决定负责。他设想过无数次那个时候究竟何时到来,但他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个情景。

还好埃尔文已经不记得他了。他无法想象埃尔文用熟悉的目光注视他时,他要如何清楚完整地说出放弃治疗的决定。

 

就在利维以为这一趟回程都会如此沉默时,一阵密集的喧闹从马车外传来。在人群发出的一片杂乱的呼叫中,他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吉克大人!”

利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十分确定吉克·耶格尔目前应该在重兵把守的牢房当中,即使要转移他,利维也不可能没有得到任何通知。

他警惕地拨开车窗帘,马车正经过市民广场,广场上搭起了一座台子,上面支着一条横幅,写着至高恩宠几个大字,发出呼声的是围绕在台子周围的一群年轻人,具体说,大部分是年轻女性。

利维迅速扫视全场,目之所及处并没有吉克的影子,连一根毛都没有。

很快利维发现事情有些戏剧化了,吉克本人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但他的毛确实出现在这里。

围绕着台子高呼的是一群被称为吉克党的人,台上有一个身材高挑雌雄莫辨的短发青年双手举过头顶,托着一个盒子,看向台下情绪激动的人群。很快,这些人声变为整齐划一的合唱似的高呼。

起初,吉克党绝大多数是年轻女性。吉克作为战犯被艾尔迪亚政府审判,这些审判有几场是公开的,可说是万人空巷,许多市民终于得以亲眼见证在厄特加尔城等地造成重大伤亡的罪魁祸首站在被告席上。

在向市民代表征询对他的处理意见时,有人提出是否也应该考虑吉克作为被告人的正当权益,再后来,舆论就偏向了微妙的方向。“再给这衣冠楚楚的战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提出这一提议的年轻女性从几个变为了几十个,再到现在的上千人。

得益于这群为他发声的市民,吉克作为战犯以及政治人质活得还挺滋润,甚至还出了书:《我的自白》。在书中,他宣扬这个世界的本质令人绝望,包括艾尔迪亚国民在内的人类应该绝后,引发了一阵舆论哗然,很快商业嗅觉灵敏的出版社就跟进出版了他的后续书作,由其同父异母的弟弟艾伦·耶格尔联名书写。吉克将他的各种主张包裹在女性觉醒以及解放年轻一代人心智的糖衣中,得到了不少信徒的追捧,甚至出现了以给他生孩子为己任的狂热粉丝团,在年轻人当中,推崇吉克思想的人也日渐增多。

这种狂热很快上升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高度。比如法律禁止吉克私自取用和贩卖自己的体液,但在一些有些权势财力的信徒的运作下,吉克的体毛则获得了商品化的赦免,于是一时间吉克的胡子和头发热销,很快销量飙升到快把吉克剃秃了,甚至连胡子都剃掉了,“想要给吉克大人生小猴子”这种口号开始流行也是在他剃掉胡子之后出现的。坊间一度传出有些粉丝买到的吉克的头发其实是由其弟弟艾伦的黑发染成的,以至于真的发生过狂热粉丝冲去揪艾伦的头发验证他是不是把头发剃秃了拿去卖钱的奇闻。

“艾伦的书你看过吗?”坐在利维对面的韩吉突然发问道。她也听到了吉克党的呼叫当中夹杂的几声艾伦的名字。

“我对他俩兄弟情深这种事没有兴趣。”利维冷冷回答。

“阿尔敏·阿尔莱特万岁!”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高亢的呼叫。利维向窗外看去,马车经过离台子不远处,距离近到能让利维看清楚那横幅下面还有一排小字:纪念阿尔敏·阿尔莱特冥诞20周年。

 

“艾伦的书里很多关于阿尔敏的事情,是我和柯尼一起写的。”让说道。

在玛利亚夺还战过后,阿尔敏被追授为烈士,他的纪念雕像立在国家公墓里,接受着民众的瞻仰。 如果他能活下来,一定能成为伟大的将军——韩吉在吉克的书里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经过再三确认,她发现这话确实不是在艾伦的回忆录那部分出现的。

“‘阿尔敏和我一样,都是个想要追求梦想的少年。’……他说这话可是很大言不惭呢。”韩吉撇了撇嘴。

死掉的人无法为自己申辩,如果米克听到吉克说这话,大概会感谢他没有在那部旷世巨著里提到自己的名字吧。利维想。

马车飞驰,将那些群情热烈的集会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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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续三次申请豁免对埃尔文的软禁都被驳回之后,利维从原本居住的埃尔文的军官宿舍里搬了出来。大量的藏书仍然留在屋里,将来要整理那些东西,时间多得是。利维无法在那里继续住下去,他对韩吉问起这件事的解释是,那栋建筑的烟道不太通畅,导致夜晚点燃壁炉之后炉火总是烧得不够旺。今年艾尔迪亚的冬夜尤其冷。

年末的时间过得总是非常快。不同的是今年的年关由于缺少了埃尔文,在兵团事务上多了些交接的混乱造成的延误。新兵演习,物资清点与核查,人员进出整理,一通大小事务,着实让兵团上下都忙得鸡飞狗跳。

关于埃尔文是否还能继续胜任调查兵团团长职责的审查会也在延期了两次之后正式召开,尽管包括利维和韩吉在内的几位高级军官都坚持目前阶段并不能得出埃尔文必然不能继续胜任的结论,但对审查会最终表决通过的会议报告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会议结束当天,会议报告经由利维亲手送至埃尔文的“暂居”处。出乎绝大多数人预料,埃尔文在第二天就提交了正式的书面文件,申请将自己目前持有的超大型巨人的能力转移给合适的继任者。

 

这一消息在国际社会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随后,艾尔迪亚政府特别申明这一决议并不会影响埃尔文·史密斯在任期间艾尔迪亚同其他国家签订的一系列协议。

 

对于继任者的讨论也在艾尔迪亚国内外引发了一系列讨论。让被认为是呼声最高的继任者,他在玛利亚夺还战等一系列作战中表现突出,军团内部普遍认可他是继埃尔文与阿尔敏之后的最具战略头脑与领导力的人选,不过媒体并没有从他本人那里得到太多关于此事的回应,尽管据同僚反映这个年轻人平时性格开朗,但在这件事上他异乎寻常地沉默。

 

尽管对于某些战犯的审判过程漫长到让人怀疑已经开始执行无期徒刑了,超大型巨人之力交接仪式的日期确定的过程相比之下就迅速得多。代理团长韩吉向全军团宣布了这一日期,当晚,让敲开了利维的房门。

对利维来说,让并不是个意外的访客。只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让利维有些意外。

看着让恭敬地递过来的那封信上收件人的名字,利维让他进了房间。

“只是继承超大型巨人的力量并不会让你死的。”利维给让倒了一杯热茶。

“兵长……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你在那个时候杀掉我,也没关系的。”让并没有去接那杯茶,他的眼睛也没有看向利维。

“这就是你要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三笠的原因?”利维用食指和中指捏着那封信,看着信封上收件人那个与自己相同的姓氏。

“曾经我也不接受兵长你把活下来的机会从阿尔敏那里夺走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想着这样一天也许迟早会来。”

“真那么怕死的话就自己去把信交给她。还是说你觉得有艾伦在就没戏?”利维把那封信推回到让面前。

“那家伙……我去问过他吃了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感觉。”让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了。

利维没有接话,看起来让没有在艾伦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经验。自从艾伦知道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吉克的存在之后,他就没有一天有过好脸色,对三笠的态度也越来越差了,三笠说这都是巨人化的后遗症。

“兵长,如果那天我吃掉埃尔文团长让你很难过,杀掉我能让你好受些的话,就动手吧。”比起有些颤抖的声音,让的眼神却很坚定。

利维将茶杯放回桌上。

“那其他人呢?那些在你身上期待着调查兵团团长职责的人,你也要允许他们杀掉你吗?”

利维站起身,看向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沉默的让。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啊。”让挤出细不可闻的声音,仿佛是在鼓励自己。

“如果你不打算放弃的话,现在就给我乖乖回去。”利维把那封信塞回让的上衣口袋。

带着失意表情的年轻人接到了逐客令,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你不需要成为埃尔文的。”看着走向门口的让,利维说。

等到利维想起让喃喃自语提到的那个名字马可是多年前阵亡的一名新兵,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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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将车门打开,将埃尔文从马车上扶下来。

从巨人化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到现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埃尔文的身体迅速地垮了下去。起初是视力模糊,视物只能借助明亮的光线,再后来就是记忆力减退,在最近几周,一些基本的身体机能也开始衰减,从运动时身体无法保持基本的平衡,再到无法自如地控制肌肉动作。好在比起有类似大脑功能衰退症状的病人,他的性情并没有太明显的恶化,韩吉和利维甚至觉得他比以前平和了很多,就像一张绷得极紧的弓在常年的风吹日晒损耗之后终于彻底锈掉,面目全非。

距离巨人之力交接仪式越来越近,利维一直都陪在埃尔文的身边。这两人经常只是坐在那里,由利维将书读给埃尔文听,更多时候,二人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或庭院里,监视官也乐得逐渐放松警戒,在本日监视记录上写下今日无异常等简短的字样。

对于开春的时令来说,今天的天气有些冷。接连几天的降雪带来的湿气仍未散去,薄雾从河面上升起,将傍晚时分的粉色晚霞笼罩在一层灰白色的薄纱中。

明天就是春耕节,也是巨人之力交接仪式的日子,利维提交了在埃尔文生前的最后一个要求,申请允许二人到附近的河堤上散心。

“可惜赶不及春天的花期了。”

“到了春天应该会很好看的,很多花。”

“等到开花的时候,可以代我来这里看看吗?”

“我可以把你的身体带到这里。如果他们允许的话。”

“应该是不允许的吧……你想留下哪个部分?”

“脑袋是不可能了,那就心脏吧。”

田野里一片萧瑟,星星点点的积雪点缀在灰黄色的土地上,偶尔有几只乌鸦停在路边,啄食着运粮车洒落在路上的麦粒。

等到积雪消融,春天重新降临,这里将会开满繁花的吧,利维想。

春天的风已经吹起来了。这个世界正静静等待着下一任将生命与荣耀献给调查兵团的新团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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